聊斋:细侯为爱杀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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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杭三月烟雨迷蒙,金慧阁雕花朱窗内忽坠下几瓣荔枝壳,正落在青衫书生肩头。满生抬首望去,但见倚栏女子云鬓半偏,纤指拈着绛红果肉,眼波流转间如春水映桃,惊得他手中书卷险些落地。这惊鸿一瞥,竟让素日里清高的私塾先生忘了圣贤书,痴立半刻才踉跄离去‌。

次日晨雾未散,满生怀揣东拼西凑的银钱再临风月场。珠帘轻响处,唤作细侯的姑娘抱琴而出,葱白指尖拂过《凤求凰》时,忽将弦音转作《子衿》。满生听得心旌摇曳,脱口吟出”膏腻铜盘夜未央”,细侯却掩了琴弦幽幽道:”先生既通诗书,可知楚襄王云雨易散?奴家宁要茅屋寒窗,不求巫山幻梦。”烛影摇晃间,两颗滚烫的泪珠坠在湘绣裙裾上‌。

细侯捧出攒了七年的妆奁,百两碎银里混着褪色的绒花:”母亲索价二百两,这些是我弹断十三根琴弦攒下的。”满生抚过她指间薄茧,忽从包袱抖出地契:”昌化有薄田五十亩,若得卿归,四十亩种粟,十亩植桑……”话音未落,细侯已含笑接道:”五更织机响,三更读书声,胜过万户侯。”窗外更鼓骤响,惊散这对苦命鸳鸯的桃源梦‌。

南行渡口,满生攥着细侯连夜绣的并蒂荷包立誓:”待我从湖南归来……”话音散在潇湘烟雨中。谁料三月归期成空,那当官的好友早被革职,落魄书生困在异乡私塾,连寄往余杭的十九封书信都被鸨母截作灶火‌。

三年寒暑交替,细侯凭栏望穿秋水时,绸缎商贾氏正阴笑着展开假讣告。鸩酒般的谣言渗入金慧阁:”满生溺毙湘江,尸骨无存!”当夜细侯剪断琴弦欲悬梁,却被老鸨带着龟奴破门擒住。贾氏甩出婚书阴恻恻道:”要么给富商做填房,要么送你进衙门当逃妓!”

红烛高烧的新婚夜,细侯攥着金簪抵住咽喉,却在听见”满郎或许尚在人间”时松了手。此后三年,她将锦帐化作囚笼,每为富商诞下麟儿便暗记朱砂——那孩子眉眼愈似满生,她愈觉骨血里浸着背叛‌。

惊蛰雷动那日,满生蓬头赤足撞进余杭城门。原来他因学童溺亡案入狱三载,昨夜方得昭雪。茶肆忽闻稚童嬉闹:”细侯娘子杀子啦!”手中粗陶碗轰然碎裂,满生发疯般冲向贾宅。

但见朱门洞开,细侯素衣染血,怀中婴孩脖颈处刀痕宛然。她望着魂牵梦萦的情郎惨笑:”此子血脉污浊,岂配作君骨肉?”话音未落,袖中寒光已没入心口。满生扑跪在地,只见她染血的指尖正指向妆台——层层绢帕包裹的,是早已霉烂的并蒂荷包‌。

城南乱葬岗新添孤坟,每逢雨夜便有悲怆诗声。更夫传言见白衣女子怀抱无头婴孩,对着满生悬梁的草庐唱《子衿》。而贾宅废井中,始终浮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,正面刻”百年好合”,背面染着拭不净的血渍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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